蒋相杰
从未想过,都市里推杯换盏、灯影幢幢的繁华之中,竟然留有这样一处独享僻静、枕尽古河的所在。
更从未想过,从苏子离世的地方恍恍惚惚地离开后,兜兜转转并且摸索到了他的一段责任和快意交织的岁月所留下的痕迹。
论理,读过林语堂写的《苏东坡传》的我,应当记得苏子从山东密州调知徐州的一段经历,然而看到黄楼、看到苏子亲手撰刻的子由所写《黄楼赋》的碑文,也尚未记起苏子熙宁十年(1077)开启的那段“治水镇河”的岁月,也着实有些愧悔了。
然而,扶在故黄河侧的栏杆上远眺的时候,静静凝望起中堂的这块黄楼碑的时候,抛却一些黄楼周边车水马龙的喧闹,整个人仿佛追寻往近千年的光阴而去:
那时候的苏子将调任徐州太守,黄河于七月十七日在澶州(今河南濮阳)决口,洪水在八月之时殃及徐州,一时间大水围城,水深足达二丈八尺,七十余日不退。苏子在《答吕梁仲屯田》一诗中写道:“黄河西来初不觉,但讶清泗流奔浑。夜闻沙岸鸣瓮盎,晓看雪浪浮鹏鲲。”便是当时的场景。苏子“以身帅之,与城存亡”,带领人民共同抵御水难,他说:“澶渊诚塞,徐则无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见《黄楼赋》碑文)从八月二十一到十月初五,四十五天,苏子用才智计算防堵工程,以实际的作为来保护人民,与徐州共同扛过了那段“责任当先”的岁月。
这段岁月,缔造了苏子与徐州的深厚情感,也勾连住了我于苏轼偏执的一种无法轻易形容的回溯。
人间有许多浮沉的因子学会了律动,堪堪做一些管窥蠡测,便觉人生轨迹如是,人心向背之官场亦如是。当那些细细盘算的云烟,伴随着如今看来已经波澜不惊的黄河故道遥遥逝去之时,总会出现“恒常”的、具有纪念性的一种“痕迹”。在无法预知的贬谪岁月前,四十二岁的苏子开始懂得这人心的印象、这快意心境的难得,于是就化作一座祈祷福祉的楼与一块满含着兄弟情谊与深得人心的碑。
立在黄楼前,翻开林语堂对黄楼意味的阐释:“生命离不开五行的交互作用,比如相生相克。每一行皆有其颜色,正好象征那种元素的性质。说也奇怪,黄代表土,黑代表水,黄土因具有吸水力量,所以可以克服水。黄楼之命名即含有防水之意。”我想,若问那中堂画的苏子,那精通儒、释、道的他必也是给予我这种回应。是啊,黄楼,理应是镇河之色、镇河之土、镇河之楼。
而放置在黄楼中的黄楼赋碑,高210厘米,宽68厘米,厚37厘米,正是由于苏子亲笔,子由创作,故显得笔画圆浑、端庄严整,乃至于颇有些率意灵活。而其本身的布局所勾连出的是“起止同面”,即正面偏左三行是碑文的开始,第一行书标题和作者:“黄楼·苏辙”,而第二、三行正文开始,同时正面右边七行是碑文的结束部分。从字体的章法来说,纵有行,横有列,关键是“瘦”,与苏子一贯追求“丰腴”的路数迥然相异。此外,笔锋清朗而显示出畅达,是苏书中难得的佳作。当然,于碑前,所见的不止是碑文,应更是一段对民心所向的深情回望和怀有“酒酣胸胆尚开张”的喜悦与爽朗心境了。
便到如今了,想是可念亦可说:脱离于繁华的今世的灯红酒绿的梦,痴问天地间静好所带有的恒常的模样,此刻,不过一座黄楼、一幅苏子像、一块黄楼赋碑尔尔。 来源:2024年4月22日徐州日报08版放鹤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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