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又名吴国水,北京人氏。性嗜酒,工书画。曾任《鸿雪诗刊》编辑,为居庸诗社发起人。其诗风大气磅礴而不失细腻委婉,超逸尘表而不没人间真情,颇有太白、东坡之神韵,少陵、义山之筋骨。其诗作曾被江西诗林耆宿傅仰斋先生先生评为当今青年作手之冠。
也曾泼墨问真知,岂料闻名却为诗
幼年的金水在乡里已是小有名气。最初,他只是用手指在土地上作画,从而换得大人们的冰棒和糖果。后来,人们渐渐的把自己家的年画也交给他来画,于是,不经意间,全乡的门上都留下了他的画迹。此后,他便正式跟随李苦禅先生的入室弟子、民族美院教授陈雄立先生开始学习绘画。然而,在绘画上所表现出来的天分并没有让他在画途上一帆风顺,反倒是为他之后的书法创作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诗人书法家吴未淳先生早在建国前就已驰名京华。其诗风格沉郁,登老杜之堂而出入江西诸家、其词清丽典雅,情深聪俊处不减小晏风华、其书前宗二王,兼善诸体,颜柳欧赵,信手挥来无不惟妙惟肖。天设机缘,金水得以投到吴未淳先生门下。先生高洁的人格、绝世的书法和对诗词的深厚修养给了金水极大的冲击,加之先生的学生中诗词爱好者颇多,凡此种种,激发了金水写诗的欲望,一个新的天地诞生了。
时光荏苒,金水的书法和诗都有了骄人的进步。在此期间,他曾获得过全国少年书法大赛三等奖。然而,因看到一等奖作品竟错字连连,获奖证书便被其当众扔掉并发誓再不参加任何书法比赛。他也曾加入过地方书法协会,然而,很快就由于不适应书法圈中的江湖气息而毅然退出并从此耻言书法家三字。天生的率性和旷达让他犹如被尘迹掩埋的珍珠一般暗淡无光。即使是他的诗作,除了吴先生和同学白晓东外,也再无第三人看过。
但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眼见不惑之年即将来临,朋友无意间将其作品发表,不想却引起了诗词界的极大轰动。当代著名诗人熊东遨、熊盛元、王蛰堪、赵京战、王燕等人先后折节相交。熊东遨先生曾放言:“律诗到金水方可谈诗。”并赠诗云:“入梦真难续少陵,只今冠盖满神京。不缘月影随君舞,何得诗怀与酒盟。夫子眼宽天地窄,男儿诺重死生轻。沧波万里来无际,别后都朝座上倾”。熊盛元先生更称:“君诗以气胜,海内作手可与抗衡者寥寥无几。”赠诗云:“春鸟秋虫自在鸣,不趋时俗只缘情。笔端珠泻银河水,笺底香留紫府英。梦隔燕山驰远念,诗传禹甸换狂名。茫茫历尽三生劫,却笑青眸为酒横”。
王蛰堪先生素以善育新人闻名,起初,诗词界人士揣测金水定是王蛰堪先生门下新秀。王蛰堪先生在解释之余则逢人说项,一时间,海内作手马斗全、邓世广、杨启宇、陈任德、星汉等人皆与之游。连耄耋之年的霍松林老先生亦手书七律条幅与之缔交。
自此,金水才真正进入了人生的黄金阶段,并以其卓尔不凡的诗词作品从容屹立于中国诗词之林。
金水的诗从内容上分,大致可分为三类:交游酬酢、山水纪行和个人情怀。耐人寻味的是,在他这三类作品中,无论哪一类都离不开一个字—酒。
石友每逢皆酒醉,佳人一粲便魂销
自古以来,诗、酒、佳人就有着暧昧莫名的关系。究其根本,从美学角度来讲,酒者壮美,佳人优美,而诗作为文字艺术,必然要以塑造美和揭示美作为其重要目标。如此一来,便有了浩如烟海的诗词作品让我们沉醉于酒的甘冽,佳人的深情。
金水本是性情中人,自然难舍二美。而其嗜酒如命,圈中数载,竟无人得其深浅。尝闻有索诗于座上者终因酒量不济而怏怏而返。更有人戏言:“昔者东坡曰:‘只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如今当加上一句:‘纵可居无竹,不得饮无酒。’”可惜“斗酒诗百篇”的谪仙不在此世,否则,定可把酒言欢,再不必“对影成三人”,更不会“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了。
酒性如斯,诗中的酒气可想而知。翻阅金水的诗集,你就会发现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与酒有关。想是君子坦荡荡,纵然大醉酩酊,亦无须遮掩,倒是趁着酒兴挥毫泼墨来得痛快。
闻其曾有一次醉不能归,于长安街上露宿一夜,所得五律曰:
酒醒天街畔,霓虹乱晓昏,昨宵谁击筑?梦里独倾樽。
剑气销燕市,诗心忆楚魂。炎风将六月,安得起长鲲。
《昆仑诗刊》主编邓世广先生评:‘通篇用典,不着痕迹。诗心剑气,虽高、李、荆、屈诸子,亦乐与同醉也!末句以《宋玉对楚王问》作结,而寓“尺泽之鲵,安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之旨,独倾樽者,自许之意存焉。
又一次朋友开车过访,于是与众出外畅饮,中间转战多家酒店,不想酒醒时已至河北涿州,与京西石景山竟有数百里之遥,一时传为美谈。其诗曰:
生迟难与子瞻游,且把弟兄当子由。缘分暂酬千载愿,樽罍共贺四时周。
昨宵纵酒歌燕市,今晓扶头醒涿州。回首酕醄三百里,已忘何处换貂裘。
熊盛元先生评:散原老人赠范肯堂诗云:“吾生恨晚生千载,不与苏黄数子游。得有斯人力复古,公然高咏气横秋。深杯犹惜长谈地,大月难窥彻骨忧。旷望心期对江水,为君洒泪忆南楼。”诵金水此律,颇疑其为范伯子后身也!
熊东遨先生亦曰“文人雅事,偏得许多谐趣”。
邓世广先生则说:“气味相投,故云子瞻子由;燕市涿州,尽兴孰计貂裘!非忘形之交不能为此,非清狂如金水者不能为此也”。
据说,北京《新京报》记者王小丹因之撰文赞其为诗豪并酒豪。
去年偶听诗友力夫言及泰山风景区发现老虎,游客锐减,心下暗想:“如此境况,正合吾等清游。”于是二人连夜奔赴泰山,于东岳之巅留下了这样一行诗句:
奇峰万仞绝红尘,联袂天阶酒半醺。弃我山颠独枕石,知君梦里亦生云。
参差殿影依岩立,迢递钟声隔涧闻。莫怪啼鹃催不起,仙都谁不醉氤氲。
仰斋先生评:此篇首尾最佳。先说泰山极顶,末谓留连半日。醺醉相应。中间“知君梦里亦生云”颇奇,亦山颠枕石方有此梦。
熊盛元先生评曰:奇峰万仞绝红尘,联袂天阶酒半醺—一起便觉仙气拂人!。弃我山颠独枕石,知君梦里亦生云—承“酒半醺”,“独”用入声,见出兀傲情性;虽在醉中,仍知对方之梦,可谓惺惺相惜,盖二子者皆“绝红尘”之醉仙也!参差殿影依岩立,迢递钟声隔涧闻—由抒情转入写景,笔致疏宕;所写景致乃醉中见闻,迷离惝恍,实人世之仙境也,非仙人焉克臻此?莫怪啼鹃催不起,仙都谁不醉氤氲—“啼鹃”声声催唤“不如归去”,而身置欲界之仙都,安肯遽然而归?如此收束,不惟仍与首联呼应,且寓无端感喟。静安“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似眼中人”沉哀入骨;而此律虽有同慨,写来却飘飘欲仙,令人向往而不觉其内心之沉痛也!
邓世广先生见诗叹羡曰:“泰山极顶,与友同醉,此生难得。何不呼我同往!”
或许是因为金水的名士风流,或许是因为他的高情俊才,金水的身边总是不乏仰慕他的佳人。佳人与酒孰轻孰重虽不可知,但是有一点可以断定,那就是,如果没有他身边那些莺声燕语,他的诗必将失去一抹亮丽的色彩。正如他自己之诗作所言:
情天欲海半生遥,回首花朝与雪朝。石友每逢皆酒醉,佳人一粲便魂销。
愿将百感添诗兴,无意三生托木雕。万劫依然行我素,任君说断奈何桥。
此诗乃为回复一劝其向佛之人而作。邓世广先生先生作评曰:美酒佳人,夫谁不欲?唯金水敢直言道之。佛门多戒律,有真性情者,焉肯受此拘束!余有句云:“敢向诗书夸满腹,难辞酒肉入空门”,殆与金水沆瀣也!
真所谓“美酒吾所欲也,佳人亦吾所欲也。”善饮者固然可交,不善于此者又何尝不可呢?金水交游之广,大江南北,皆“闻名欣识面”。因其布衣半生,虽颇有诗名却从不恃才傲物,故而,陋巷华堂,鸥朋雁侣遍及。而诗词界的人士更是经常互相唱和,并不拘身份地位。
为君著意裁新扇,千里炎凉自可同
历来交游酬酢皆是诗人作品中无可避免的内容之一。而因其功用之图过于明确,常失之于空洞表面,更有西昆酬唱集那样纯属逞才弄巧之作。然而,这并不排斥有情真意切,殷殷如元白之作者,故于此类不能一概否定。反因唱和之作多有韵脚、内容的局限,更能显见作者的心胸涵养和语言功力。所谓情真则直而不鲁,识高则隽而不俗。金水的交游作品大多可证此言。
二零零四年,熊盛元先生来京,与金水相识。之后,他二人鸿雁传书,来往甚密,颇有相见恨晚之感。金水手书扇面遥寄熊盛元先生,诗曰:
邂逅京华一望中,云天极目仰飞鸿。胸吞彭蠡波澜阔,笔撼匡庐气势雄。
闻道有心眠北牖,岂能无梦伫南风。为君著意裁新扇,千里炎凉自可同。
仰斋先生评:中二联对仗精工,前豪雄,后练达,前切地,后切人。
邓世广先生评:“对仗工稳,仰慕弥深。肯书扇寄之者,舍熊盛元其谁”
熊盛元先生作和曰:“万里途遥一望中,燕山雪影楚天鸿。藏身人海难随俗,伺眼妆台岂碍雄。桃染鲛绡红溅泪,竹撑龙骨翠生风。日边旧梦都删尽,远志由来与草同。”
同年,三峡公司工作的一位诗友举办诗会,那次活动中,他又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他在《江边与东遨先生、燕婷、三江、碰壁小酌》诗中写道:
此心常慕会稽风,几度兰亭入梦中。盛事不愁千载远,清游今得五人同。
樽前炉火鱼汤沸,檐外江波暮色融。往日神交今日会,诗思酒意两朦胧。
仰斋先生评此篇云:“盛事联语言质朴而风神飘逸,绚烂之极复归于平淡。两朦胧结,恰到好处,缱绻情深,如痴如醉”。
去年,陕西老诗人霍松林先生曾为金水赋七律云“瑶笺光彩照茅庵,名利双忘两不贪。初喜新诗雄日下,复惊工楷肖河南。京西好雨君能赏,渭北春风我亦谙。鸿雪联吟留后约,推敲同品早茶甘”。并书写成书法条幅相赠,金水欣喜之余提笔答谢曰:
谢霍松林吟长惠书诗步其原韵
茶香花气绕松庵,少爱宏辞老更贪。华岳早闻雄陕右,诗风更喜识周南。
书含意气和云致,人隔关河倩梦谙。今夕与谁消寂寞,锦笺三复有余甘。
熊盛元先生评:“华岳早闻雄陕右,诗风更喜识周南”,有盛唐气象,唐音阁主读之,必掀髯赞曰:“知余者金水也!”
作诗步人韵已是规矩有限,步人韵而出其上,更是非大气力者不可为。金水步韵诗中却屡见好句。他的一首名为《谢堂、蛰堪、熊盛元先生、雪樵以酬和诗见示步韵为和》的诗中写道:
云边逸兴接天浓,莫道明时有不容。每遇高朋邀白酒,常闻大吕应黄钟。
奚囊已被烟霞足,鬓雪还蒙岁月供。他日谁招舞雩会,清风千里定相从。
熊东遨先生就作评曰:“奚囊已被烟霞足,鬓雪还蒙岁月供”,上上好联。
由于诗友遍布全国各地,故而,大多数人难以会面而仅以书信来往。天长日久,思念之情可想而知。一次,车过西安,欲会一诗友而不得,其作诗曰:
箫吹鹤背荡天魔,几度云鸿到短阿。未面也能成旧雨,裁诗可代会新河。
崔巍过眼高城在,迤俪随车远峤多。把酒论文知有日,今朝不唱渭城歌。
此诗首联起以二人过去之鸿雁交游,次联隐对方之名于其中而漫无痕迹,正如作者欲见不得而自我宽慰之心情。三联以高城示对方显其尊重,以远峤喻路途状其惜别。尾联则推开一笔,以渭城典淡化其不会之憾,并约以将来。全诗时间上脉络井然,感情深挚而以浅语出之,颇有老杜沉厚之旨。熊东遨先生云:长安不见魏,憾事;“把酒论文知有日,今朝不唱渭城歌”,通达。甚矣。
偶尔,遇到朋友间好的文字作品,金水也不抉古今,随意挥为诗句。有一位名叫杜若的女子写了一首白话诗给金水看,其欣赏之下,随即约为一律:
晨曦微现晓星残,半卷湘帘独倚栏。往事暗凝花上露,韶华空叹镜中鸾。
几回蝶梦云山隔,一夜瑶筝玉指寒。遥望南天天尽处,昨宵月色可同看?
仰斋先生评:将律体译为白话诗较易,将白话诗约为律体较难。从诗意看,那白话诗亦颇有可观。此律则如出己意,挥洒自如,完全是唐宋遗响,略无白话痕迹。
更有甚者,他每每读到优秀的诗作,兴之所至,当即挥毫赠诗与作者。且看他的《读无欲斋吟稿书赠天游兄》一诗:
浮岚积翠掩崚嶒,君在巴山第几层?渺渺诗鸿云外影,幽幽书屋雨中灯。
崇岩立壁知无欲,韵字撑肠出有棱。想见江声时入户,闲鸥野鹭自为朋。
此诗全以神力状无形于有形,其情其感宛若眼前。天游有和曰“山居我自爱崚嶒,时陟危巅最上层。心骛域中千载事,情牵座右十年灯。风吹鸟道幽林樾,浪过鱼梁见石棱。高路崎岖惊梦屡,聊凭雁字唤诗朋。”亦见高襟。
朋友遍天下,足迹满江湖。诗人的情怀无不对山川草木有着更多的感慨。金水骨子里注定是个诗人,他的心胸自然不是繁华的帝阙所能填充的了的。
闲卧清流忘帝乡,扁舟一叶漾湖光
山水纪游是金水诗集中另一大内容。他的山水诗继承了杜甫山水诗的风格,以写实的手法和细密的观察力描摹所看到的景物,并同时在摹山范水中融入自己的情感,让读者在美仑美奂的大自然之中无时无刻不感染在他的心境里。
如《雨中过三山岛观海》:
鸥声吹梦上危颠,眼底茫茫起白烟。风雨正酣云似墨,鱼龙欲起浪摇天。
星槎已去三千岁,海市空迷四十年。半世回眸如一瞬,人生谁及到桑田?
“星槎已去三千岁”即前不见古人,“海市空迷四十年”则不合于现世,“人生谁及到桑田”正值陈子昂独怆然而涕下。个中因由,千古同慨。江西诗林耆宿傅仰斋先生评此篇曰“起即恢奇,过三山而未登,神魂飞越。下三句写海上雨景极工,鱼龙欲起浪翻天,气势惊人,最为壮观。星槎从三山想到徐市诸术士,自然也就想到了秦始皇,由古想到今。海市蜃楼含意至深。四十年,其时正足下不惑之年与?抑谓已建国四十年?大概都差不多。所谓半世也。桑田又暗扣沧海,感慨极深,非泛言人生苦短。如此好诗,当代殊未多见。少陵之沉郁,义山之工丽,几合而为一矣”。
邓世广先生曰:“虽云观海,实同阅世。韶光倏逝,感慨无端”。
《过丹江口水库》一篇所表达的情感亦颇似此篇。
闲卧清流忘帝乡,扁舟一叶漾湖光。云封万籁吟怀静,秋迥诸天视野凉。
莫问鱼龙何寂寞,应期风雨助浑茫。谁知今夕垂纶手,要待他年赋海桑。
熊东遨先生云此亦老杜“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之意耳,古今同慨。真知人也。
西蜀之行,山光水色,酒友佳人更是激发了金水的创作欲望。据说,他在返程的列车上大战群儒,凭借手机之便,和诗迭发,竟使得网上的一群朋友难以招架,其捷才之美名从此广为流传。而此事亦因当时的网上直播,成为一时之盛事。
摘其《乘缆车上峨眉山》和《丙戌暮春过乐山船上望东坡读书楼与大佛》两首于此,且看他是如何寄情于景,借景抒情的。
乘缆车上峨眉山
飘然一线向青冥,人在穹隆顶上行。雾障茫茫身畔起,天风猎猎耳边生。
云端忽现经年雪,空际时闻诵佛声。不必扶摇抟九万,回眸已脱世尘情。
熊东遨先生评道:此诗中二联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是为大气。
邓世广先生则曰:“非历此境者,不能言此;曾历此境者,未必能言此。结句尤佳”。
丙戌暮春过乐山船上望东坡读书楼与大佛
读书楼阁远摩空,古佛峥嵘如鬼工。水汇三江增浩瀚,山横千载郁葱茏。
飞云未化曼陀雨,扑面先来翰苑风。我欲裁诗投此处,随波直下九州东。
此诗的特点在于作者巧妙的把自己对读书楼与大佛的感受融于天气描写之中。言其于佛之浅正如当时的漫天阴云却不得酿雨,而于东坡则似船上的江风一样让人身心清爽。
熊盛元先生读后随口吟出:“每吟佳句香生颊,便觉峨眉翠扫空!”
然而,再好的山水毕竟也只是一时的留连,再美的景色最终也还是会离开。人类能够欣赏自然之美,自然却无法理解人的心境。当诗人面对美景心潮澎湃、百感交集的时候,大自然却依旧轮回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悠然。或许这种无奈正是诗人创作的源泉之一吧。
我欲归时春已归,江城如梦万花飞,难将心曲托流水,且上琴台倚落晖。
这首《自武昌反京前过琴台》正是表现了这样一种情怀。知音难觅,琴心无绪,无奈何际作者只有抱着落日的余辉独自怅惘。在这怅惘的身影里,我们似乎还看到了作者的生身之痛,世事之忧。
繁华满目非吾地,空把归欤一再吟
诗必穷而后工。诗人的浪漫理想和严肃的现实生活总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故而,较之常人,诗人在现实生活中便有了更多的无奈和伤痛。当这些无奈和伤痛被他们以诗歌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感情也因之得到了一种解脱和释放。因此,诗歌的创作对诗人的人生是一种补偿和反射。在我们品读他们诗篇的时候,我们也同时品读了他们的人生。
那么,金水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枕上容予懒,春回昼渐长。雪庭融鸟迹,风户度花香。
岁月因诗废,名心为酒荒。故人今久别,怕见问行藏。
这首梦中得句的续篇可见他日渐消弥的名心之外仍潜伏着的奋斗精神。确实,生为男儿,谁不想一鸣惊人,建功立业,谁又甘愿归隐田园,淡泊红尘?然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如何可以在芜杂的尘世间找到一隙容身之地,率直的个性又如何可以在机关算尽的生活中找到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请看他的《夜归》
十里霓虹夜渐深,我行人海倦浮沉。摩天广厦疑吞月,过眼流云未做霖。
梦醒有怀悲逝水,才微无计学机心。繁华满目非吾地,空把归欤一再吟。
此诗作于某公司辞职前不久。当时因不满某些公司高层的生活方式及生意内幕而心生厌倦,悲哀之余遂成此篇。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年华逝水却一事无成。这里面隐藏的沉痛任何时候都使人为之动容。
伤春悲秋,固诗人之风流也。伤有多深,悲有多重,则因人因时而异。金水的伤感决不会仅仅停留在缤纷或凋零的景致之中。愤世嫉俗、孤怀难诉、怀才不遇、曲高和寡……诗人的情感一触即发,汪洋恣肆,岂耐拘泥于苍白的秋色之中,于是,我们又读到《秋感四首步黄仲则都门秋思韵兼谢熊盛元先生唤云》这一组诗
如林广厦势摩空,迢递宫墙映日红。天幻云峰千载共,风催商气九关通。
高门惯见淮南犬,新路何须冀北骢。四十余年闲岁月,侧身闹市作壶公。
无边秋色冷燕京,回首浮生感慨并。对酒情怀狂阮籍,著书岁月老虞卿。
梦中寥落孤鸿影,檐外飘萧乱叶声。难觅星槎泛河汉,升沉不必问君平。
展卷无闻破柱雷,书余退笔已成堆。难于盛世谈忧乐,且共清风赋去来。
宝剑自须和血铸,散材不必倚云栽。胸中十万浣花锦,只为佳人作剪裁。
鹪鹩随处可棲迟,斗室依然抱素丝。款段红尘时下客,蒹葭白露梦中诗。
谁听梅韵连三弄,自写兰亭换一炊。却喜吟边鸥鹭友,云笺常代陇头枝。
熊东遨先生评曰:四章一气,感喟殊深,使黄仲则闻之,必引为知己。再看下面这首《秋兴》
愁绪如烟思不禁,寒窗掩卷自沉吟。九霄风露斜阳冷,万户秋声落叶深。
尘世有谁赓白雪?斯文无地觅黄金。著书难作虀盐计,萧瑟虞卿日暮心。
仰斋先生评曰:愁绪如烟比喻工切。一二句起承自然,统摄全篇。以下却先写时令引发之愁思,以托起掩卷沉吟之感慨。具见功力。末以文章固贱,境固萧瑟,而虞卿穷愁著书之心犹在,有此一结,风格倍高。读罢不禁感慨系之。并和以“妙绪纷披感不禁,遥听沧海起龙吟。掀天巨吼洪波涌,斫地狂歌块垒深。谁惜黄钟沦九劫,每闻败絮重千金。重重喉鲠终须吐,岂只藏山一片心”。“秋兴再次前韵酬金水:秋灯夜雨倦难禁,天降云笺急朗吟。感慨系之忘已老,低徊久矣念尤深。樗材情寄三生石,桂魄香飘万颗金。他日清游真枉驾,定倾佳醸沃素心”。
一个成熟诗人,纵然未受“修齐治平”的儒家思想熏陶,他的作品也不会仅只小我的幽怨而经不起“兴观群怨”的考量。如椽巨笔下,对民生的关注、对国家的热爱时常跃然纸上。
无题
生是幽燕客,能无慷慨心?风云思际会,世事入沉吟。
大海波澜动,长城岁月侵。扶桑东望处,冷日正萧森。
仰斋先生评:此篇不知为何失题。诗则忧时伤事,抑扬顿挫,踵武老杜,身世之嗟亦皆系之。最爱大海一联,时空对举,动静齐观,境界阔大,抑塞磊落之气却难伸展。读之不禁三叹。尾联则谓东瀛阴气浓重,不可忽视。
读《聊斋·罗刹海市》篇口成
美丑皆颠倒,滔滔举国狂。国狂还有处,岂止是蛮方。
白鸟栖深树,青山隐夕阳。此间原可醉,不必看跳梁。
此诗借聊斋故事讽喻了当今艺术界的某些为人不齿的普遍现象。
这些不平则鸣的声音在他的咏物诗中也多有体现。有一首《咏虎》是这样写的:
长啸曾教百兽哀,而今忍耻食嗟来。平阳失路惊群吠,闹市流言乱几回。
永忆高风排浩荡,难将远志接崔嵬。尘隅冷眼衣冠客,尽是当年趾下才。
熊盛元先生评:寄慨遥深,可与黄仲则《圈虎行》同参。一结最见孤愤,较两当轩更为沉痛矣!
马斗全评:寓意甚深。诗之气势,不在张扬,而在遣词用意之妙,此诗可证。
吴未淳先生的飘然离世,给金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悲恸。手书老师的遗书,回忆着生前往事,他写下了下面这首怀人的诗篇:
手写遗诗字迹遒,淡然似水话归休。达人早已勘生死,后学安能释去留。
今夕无眠思往事,他年有泪洒西州。春来依旧随春去,每到花朝会倚楼。
马斗全评:因其诗而怀其人,章法鼎然,诗句流畅。中两联工稳如此,读来却似道心迹之家常语,最为难得。“西州”之典,不知其为典者读为地名亦可,正见其妙。
极度丰富的情感,百无一用的身份、纷繁芜杂的现实交织在金水的生命里,成为不可调和的矛盾。他的抱负在沉痛的归欤声中渐渐模糊,他的人生在流逝的岁月里慢慢虚无。幸好他还有诗歌,在这里,还可以用自己的智慧挥洒一些色彩;在这里,还可以与生命取得些许的平衡。
才大古来无适用,坐看百物自炎凉
金水诗作多为律诗,七律犹甚,颇受少陵、东坡的影响。其他体裁涉猎虽少,但一经落笔,皆拿捏得体,无不精准稳妥。颇显才人本色。且看他的这首《西山步月》
长风吹冰轮,悠悠出东岭。辉光如水光,摇荡万千顷。
即此忘烦忧,披襟浴清冷。俯仰皆空明,银烛无须秉。
鱼鸟俱悄然,同游惟我影。对此竟忘归,溪声漫相警。
熊盛元先生评:有韦、柳风致!才人伎俩,固不可测!
马斗全评:五言难作,尤其是古风,若功夫不到,便难卒读。此首无论诗句与所抒情怀,都颇有古人味。如今作诗者甚夥,能至如此地步者实少。
本以为以他酒气冲天的豪襟是填不得小词的,试想起来,总有些不怎么妥贴的感觉。可是,当他把填好的词拿来看时,我不得不改变我单纯的想法,词中三味大是精确。且看他的这首《喝火令》
水枕销残暑,舷窗仰覆庐。小舟今夕得清娱。身与碧波摇荡,鱼鸟试相呼。 翠叶连裙幄,娇花腻雪肤。乱荷成阵倩谁图。嫋嫋风轻,嫋嫋绿杨疏。嫋嫋笛声吹梦,一霎到姑苏。
熊盛元先生评曰:律遵山谷,情似坡仙。
集句诗本为游戏之作,然若无千百诗篇烂熟于胸又岂能轻易为之。故除王荆山外,少有好手。金水“胸中十万浣花锦”,敁敠起来自然不费气力。很多时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人之句可以抒怀。且看他的集句诗《集东坡诗寄蛰堪兄》:
芒鞋不踏利名场,冷淡为欢意自长。故就明窗书小字,好纫幽佩吊沉湘。
不惊渤澥桑田变,倦醉佳人锦瑟旁。才大古来无适用,坐看百物自炎凉。
仰斋先生见后曾言“集东坡句,东坡诗一定读得很多很熟,自己作起来把来,不存心仿效,有时也有些像”。熊盛元先生则说“集句浑如己出,中二联对仗贴妥工稳,可知对坡诗烂熟于心也”。
“才大古来无适用”,未知老坡得知九百年后仍有人与其同慨,会不会稍觉欣慰,或许会更加沉重?好在,还有人撑着一身傲骨挥洒人生,还有人在衣食住行之外摆弄一种叫作诗歌的东西。
“五十余年闲岁月,侧身闹市作壶公”,金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闲岁月里飘动着他的诗歌,他的壶底隐藏着他的深情。他的诗虽然称不上举世无双,但那汹涌心间的喜怒哀乐却深深地感动着每一位读者。他的人虽然谈不上玉树临风,但是磊落的胸怀、冲天的豪气却让我们感受到他的热情与真挚。在如此物欲横流的现实中,他以自己的铮铮诗骨坚持着痛苦的清醒,绝不苟和。(雪樵)
责任编辑:滕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