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六如
千年古琴奏千年绝唱。2023年4月,马克龙访华期间,在广东省广州市松园聆听了古琴演奏家用千年名琴“九霄环佩”演奏的《高山流水》。这张琴的琴背阴刻“九霄环佩”四字,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还刻有“东坡苏轼珍赏”等印章,也就是说,这张琴曾是苏轼等人的私人藏品。
苏轼是北宋时期一位全能型的艺术家,他一生博学多才,几乎无所不好,无所不能。他精通诗文、绘画、书法的一面广为人知,但他精于弹奏古琴的另一面,世人却知之甚少。古琴一直伴随着苏轼走过了风风雨雨,他一生留下了许多精湛的咏写琴曲、琴人、琴谱等方面的诗,并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文艺理论及音乐思想体系,尤其是他在古琴等方面音乐美学思想在中国音乐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可以说,苏轼是古琴的知音。
苏轼生活的宋代是古琴艺术发展的特殊时期。由于宋朝行使抑武扬文的政策,自宋太宗起,两宋期间自帝王至朝野上下都十分好琴,无不以能琴为荣,达到历代好琴的顶峰。宋代文人不但爱琴如命,而且通晓音律。琴是宋代文人用来陶冶性情之物,借琴来抒发内心各种情感之物,应该说宋人对琴是颇有心得的。正由于宋人的爱琴,才使这一古老的传统民族乐器没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苏轼的老家在四川眉州,历来是古琴名家辈出。四川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涌现出不少文学家,如司马相如、扬雄、李白、陈子昂、薛涛、苏轼等。他们不仅为文学发展作出了贡献,也因为他们与琴的不解之缘,在琴艺和琴学理论上都有较高造诣,成为蜀琴人的骨干。苏轼为蜀人,他的古琴有家传的渊源。苏轼出生古琴世家,从小接受音乐熏陶。明万历时琴家张大命在《阳春堂琴谱·琴窗杂记》中说:“古人多以琴世其家,最著者……眉山三苏,斯皆清风颉颃,不坠家声于峄阳者也。”
由于从孩童时就受父亲演奏古琴的熏陶,苏轼对古琴情有独钟,家里收藏有多张著名的“雷琴”,专门撰写了《家藏雷琴》。苏轼还通过拆开琴体,深入地研究琴的发声原理和特点。苏轼不仅自己喜欢琴,在他所交游的朋友中,也多有好琴者。如欧阳修父子、文同、黄庭坚、陈季常,等等,均善琴。元丰二年(1079) ,苏轼在徐州任职。正月,同毕仲孙、舒焕、冠昌朝、王适、王遹、其子苏迈等八人游江苏桓山,登石室,并使道士戴日祥鼓苏轼所藏雷氏琴。桓山在今天徐州市铜山县东北,因春秋时宋国的大司马桓魋墓位于此,故名。其间,曾有人问: “鼓琴于墓,礼欤?”苏轼却道:“……余虽鼓琴而歌可也。使魋而有知也,闻余鼓琴而歌知哀乐之不可常、物化之无日也,其愚岂不少瘳乎?”
苏轼自言“平生不善歌”,然而,他却作过一次尝试,为当时的一首著名的古琴曲《醉翁吟》填写了歌词,使这首琴曲成为一首供人演唱的歌曲。苏轼热衷于琴歌的创作,比较可信的有《鹤舞洞天》一首,而这首琴曲也是有配词的。苏轼曾经多次为琴歌填词,仅给琴曲《阳关曲》填的歌词就有三种。
苏轼强调古琴非雅乐,其着重点并非是将古琴从高雅音乐转向民间音乐,而是意图以传统古琴音乐取代胡乐,来改变民间音乐当时的状况。对于中华正声的强调,使得古琴音乐一直向着回归中华传统音乐的道路上前进,而较少受到外来音乐的影响。
苏轼不仅注重琴技的训练,还注重琴学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他在琴学实践中一直追求琴艺的卓越和音乐的精神内涵。曾经在《论诗琴赋》《琴谱》《古音正宗》等著作中,详细介绍了自己的琴学思想和琴艺技巧,对琴学的发展和演变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苏轼认为:“琴音应该表达内心感受和情感追求,而不是简单的技术炫耀。”“琴声者,心声也;琴音者,神音也。”苏轼晚年经历了多次悲喜交加的生活变故,这些变故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思想和精神世界,出现了“无弦”琴学思想。他曾经说过:“以弦为名,不如以情为名;以弦为徒,不如以情为徒。”这句话表达了他对琴音精神内涵的重视和追求。在这样的思想引导下,苏轼开始尝试用指板音和弦外之音来表达琴音的精神内涵。他认为指板音可以创造出更加丰富和独特的音效,而弦外之音可以发挥琴音的超越和自由。
苏轼对于“古雅”和“无弦”的综合,是对传统琴艺的一种革新和创新。对琴人品质的要求,正是文人琴的一个重要方面。苏轼的音乐美学思想是随其生活经历和人生境遇的变化而变化,到晚年时形成以平淡为美的的“淡和”美学观,其基本内涵是“外枯而中青,似淡而实美”,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这一美学思想源于道家的“无为而无不为”和禅宗的“不修之修”中的“表里对立统一”模式。这一美学观对后来影响很大,了解苏轼平淡美学的内涵和特点,对于准确理解宋以后艺术(包括音乐)审美思潮有积极意义。古琴音乐在陶冶琴人情操的同样,也因琴人的风度气质而得到了更好的发展。琴曲不仅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更是一种技巧和手法的表现,要求琴家在演奏中不断探索和创新。琴曲既要有古典雅致的情趣和情操,也要有流畅灵动的技巧和表现手法。苏轼的琴曲创作和演奏,不仅注重琴曲的艺术表现和审美价值,更注重琴曲的音乐性和演奏效果,既要追求古雅的情趣和情操,也要探索和创新琴曲的技巧和手法。
在苏轼漂泊的一生中,古琴是常伴左右的知己,他的豁达个性,自然会折射到古琴的演奏和对于琴乐的体会中去。他曾写过一首《琴诗》,诗中就有答案——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苏东坡认为,古琴不是陈列器,手指不是留声机,只有人琴合一才能最大地发挥其审美价值。弹奏,是对一张古琴的最大尊重。另一首提及古琴的词是《行香子·述怀》,词中苏轼写道:“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苏东坡式“作个闲人”的生活哲学理念,试图为深陷焦虑、浮躁、疲惫之中的现代人寻求一条精神出路。这里的“闲”,并不是“游手好闲”,而是享受生活的“闲情逸致”,是坐看云卷云舒的闲适从容,也是面对人生风雨时的豁达平静。从“一张琴”的爱好元素中,苏东坡感受到了生命的旋律;从“一壶酒”的美食元素中,他尽情享受着生活的况味;从“一溪云”的自然元素中,他悟出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之道。
来源:2023年6月5日徐州日报8版